前两天把太宰治的《人间失格》粗粗读了一遍。 {人间失格

先讲个小笑话。不知道什么原因,我一直以为这位作者叫做“太宰冶”……真正读到这书之后才发现原来是太宰治…… 太宰治

大庭叶藏很自卑。

书中几乎充斥着这种描述。

如第一手札开宗明义即是“我这一生,尽是可耻之事”;又如“只要被人批评,我就觉得对方说得一点都没错,是我自己想法有误”。

内心的自卑会表现为外在的敏感和怯懦。当听到什么时,”哪怕只是戏言,于我也如晴天霹雳”;而当需要表达时,叶藏却“与旁人几乎无法交谈,因我既不知该谈些什么,也不知该从何谈起”。

为了将如此自卑的自我保护起来,“不知从何时起,我成了一个不说半句真话的孩子”,并且开始“用滑稽的言行讨好他人”。

或者说,叶藏自己也不愿意承认和接受这样的自我,因而塑造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外在。但这样的外在与真实的自我之间,必然产生无尽的撕扯。

叶藏的父亲为叶藏买礼物的故事,很清晰地刻画出了叶藏的自我、外在和二者之间的撕扯。

他明白地知道“其实,我一点也不想要什么狮子,反而是书还好些”;但是因为敏感地认为“父亲显得有些不快”,觉得“让父亲扫兴,我简直太失败了”,甚至“在被子里瑟瑟发抖”。最终,为了“迎合父亲、讨得他的欢心”,叶藏偷偷地在父亲的记事本上写下了“狮子”二字。

我初次读到这个故事时,觉得叶藏是个没有自我的人。因为没有自我,所以他以别人看自己的眼光、对自己的期许当做自我,因而他会以父亲的期望来定义自己的愿望。

但是,叶藏显然是有自我的:他知道自己不喜欢礼物,知道自己在狮子和书之间更喜欢书。但是,在“坚持自我”和“迎合父亲”之前,叶藏将他的自我弃如敝履——敝履,也许这就是叶藏对自己的价值评估。

正因为叶藏是如此的自卑,因此,当被竹一发现他的幽默、滑稽是“假装的,都是假装的”时,叶藏完全没有“被理解”的温暖感觉,反而感到害怕、恐惧。这是因为,在叶藏的心里,真实的那个自我是如此不堪和卑微,以至于一旦暴露在他人的目光下,自己会得到怎样的评价和对待,这不能不令他顾虑、踌躇,甚至害怕、逃避。

叶藏也曾努力过。

他违背父亲的意愿,偷偷的跑去学画画。他结交堀木,获得“另一种救赎”。他沾染烟、酒和娼妓,“求得一夜安眠”。他参加左翼运动,“这种‘非法’让我身心舒畅”……

也许这些事情并不是我们看起来的“努力变好”,而更像是逃避。但是,对情绪低落的人来说,寻找情绪上的安宁不也是一种出路吗?对于自卑的人来说,寻找与自己相处、寻找让自己接受自己的生活方式,不也是一种努力吗?

但是,他的这种努力遭到了一个毁灭性的打击:由于父亲的原因,他的“生活顿时陷入窘迫”。他不得不一个人租房度日;每月的生活费“会在两三天内花得精光”;并开始“频繁出入当铺,尽管如此,手头依然拮据”。最终,“在无亲无故的出租房中,我终究没有独自‘生活’下去的能力”,叶藏的物质生活从此陷入泥潭。

而在内心世界中,叶藏用来与自己和平相处的方式,也逐渐变成了自己的压力和负担。学画与喝酒,都因为钱而难以为继;左翼运动使他“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使他懊恼不已、最终选择逃走。

物质生活和精神世界的同时崩溃,将叶藏逼上了第一次自杀的道路。

叶藏与三位女子

恒子

虽然被救上来了,但叶藏实际上已经和恒子一起死了。

敏感的人大多情感细腻,也许是因为这一点,叶藏很受女性欢迎。但恒子有些特别:她让叶藏“得以从恐惧与不安中抽离”,给了他“获得解放的幸福一夜”,恒子被堀木羞辱令叶藏感到“五雷轰顶”,进而让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心因爱意而萌动着柔弱却积极的力量”。

叶藏将恒子称作“心爱的人”,也许对她比后来对静子和祝子都要更爱。但恒子也许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或者恒子并不那么了解叶藏,因此,她用“无心的一句话,深深地刺入了我的骨髓”,让叶藏感到“是奇耻大辱,是让我再也无法苟活的耻辱”,让叶藏“真正的下定决心:我要去死。”

为了一句话而寻死,在我们看来非常不可理喻。但是对叶藏来说,他的“有钱人家公子哥”的人生才刚刚崩溃,恒子扮演着他的精神支柱的角色。然而对叶藏来说无比珍重的精神支柱“在世俗的眼光中,恒子连得到醉汉的亲吻都不配,是个难看又穷酸的女人”;而且对叶藏如此重要的人却给了他重重一击,令他“生平首次,我为心爱的人的一句话痛不欲生”。

这样想想,自杀也并非一个多么无法接受的事情。

此后的叶藏,再也没能自己站起来。

如果“比目鱼”直截了当的告诉叶藏“你应该这样做”、“你去那样做”,也许叶藏真的还能有点希望。但“比目鱼”将选择和决定权交给了叶藏自己。对本来就很自卑、又被一系列变故给击溃的叶藏来说,自己选择、决定,自己站起来,几乎是不可能承受的重担。

静子

静子也许喜欢叶藏。她也给了叶藏很大的帮助:一个能挣到钱的工作、一个算得上稳定和温暖的生活、一个“唯一的安慰”。

但是静子是一个“性格刚强的甲州女人”,是茂子的脸的后面的那个“威胁着我的可怕的大人,一个陌生人,不可理解的陌生人,神秘的陌生人”。她和叶藏性格差别太多、以至于两人相当地不合拍。当“愈加‘消沉’,萎靡不振”、“不得不倚仗静子”时,叶藏“不得不在她面前越发‘战战兢兢’”。然而,当叶藏“认清世人无非是个人之后,我多少能够依照自己的意志行动了”时,静子却觉得“我变得有些任性,不再战战兢兢了”、或者“用茂子的话说,便是我不那么疼她了”。

叶藏也许意识到,他所拥有的一切——能挣到钱的工作、稳定和温暖的生活、唯一的安慰——一定会因为自己与静子之间的差别和矛盾而灰飞烟灭。叶藏已经支离破碎了,但静子和茂子——“真是幸福的母女俩。我这种浑蛋夹在她们中间,只会把她们的生活弄得更糟。质朴的幸福。一对好母女。”她们不应该受牵连,不应该被撕碎。所以,叶藏选择了默默地离开。

祝子

对于叶藏来说,祝子更多的是一根借以站起来的拐杖,她身上的“纯真无邪的信任”,被叶藏视作“唯一能救赎自己的品质”,使得叶藏产生了“我毫不在乎死亡,但若是受伤流血沦为残废,却觉得实在对不住祝子”的想法。作为对比,我们可以想想叶藏第一次尝试自杀后,“房东的女儿寄给我一封长信,里面写有五十首短歌,全都以‘为我而活’这种奇怪的话开头”——彼时为别人而活还是一种“奇怪的话”,此时叶藏却真真切切地开始为别人、为祝子而活了。

其实,如果能借此机会站起来,那么把祝子当做拐杖的行为也可以被原谅。但是,此时的叶藏几乎已毫不反抗的向自己的悲剧性格和命运投降了,却仍然“毫不犹豫地窃取了这朵鲜花”:“即使巨大的悲哀接踵而至,只要此生能够经历一场放纵的快乐,我便无怨无悔。”

但是,因为已经投子认负了,所以,在祝子受到侵犯时,叶藏什么也没有做,而只是“伫立在台阶上,我甚至忘了要去解救祝子”,甚至“我对商人并不怎么憎恨,我愤恨恼怒的是堀木。他没有在最初发现时便大声咳嗽或做些什么来阻止二人,却跑回屋顶通知我。”不仅如此,婚前对祝子承诺的“结婚后,春暖花开之时,我们骑单车去看青叶瀑布”也始终没有兑现。

在这一次“被人迎头砍中眉心”之后,叶藏虽然再次自杀未遂,但已彻底走到了人生的尽头。如果说与恒子一起自杀时叶藏已经死了,那么这一次,叶藏真可谓灰飞烟灭了。

关于叶藏为什么会成为这样自卑的一个人,他的父亲、堀木和“比目鱼”对他的这种性格有什么样的影响,另文再说吧。 大庭叶藏

献给为自我而挣扎的人们。

读完之后,我找了一些书评。结合这些书评来看,内心非常阳光、非常积极的人,看完本书后会很莫名其妙: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而心中存在阴暗面、甚至已经很抑郁的人,看完这本书恐怕会更加阴暗或抑郁:大庭叶藏的性格和命运会引发强烈共鸣,而这结局却令人窒息。

所以这本书到底适合什么样的人呢?阳光,不合适;阴暗,也不合适。kindle商店中将这本书标记为“献给迷茫中挣扎的人”,也对,也不对。只有在挣扎的人,才有可能在与书中的情感发生共鸣后,坚持着走出来。当然也有可能走不出来。但这种情感和挣扎的来源并非迷茫,而是自卑,是自我怀疑、自我否定。

献给为自我而挣扎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