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纪行-第二天:安阳博物馆(一)

安阳纪行

端午节去了趟河南安阳,五天里逛了三个大博物馆(殷墟博物馆、安阳博物馆、中国文字博物馆)和几个小景点(文峰塔、钟楼、城隍庙、韩王庙、魁星阁和仓巷街)。

第一天:文峰塔、钟楼和城隍庙

第二天:安阳博物馆

第一天晚上,计划“明天去殷墟”。🤥

第二天早上,决定“明天去殷墟”。😓

第一天的舟车劳顿和马不停蹄,疲劳程度远超想象。第二天只好先休整一上午,明天去殷墟。

那么,第二天下午去哪儿呢?把第三天的行程提前,去安阳博物馆吧!

安阳博物馆/来源:安阳博物馆官网

安阳博物馆与安阳市政府隔市民文化广场相望,毗邻市图书馆和文化体育中心,气势相当宏伟。

拾级而上,进入大厅,下沉式中央大厅的栏杆边摆着桌椅,坐满了埋头功课的学生。网络上安阳人被称做“文化大佬”、“文化人”,看来名不虚传。

网图。无意冒犯,不妨笑看。

殷邺相彰——安阳历史文化展

根据安博官网信息和大厅门边的导览牌,《殷邺相彰——安阳历史文化展》设在二楼的第一、第二展厅。这个“二楼”让人下意识地就想爬楼梯。然而,它指的其实就是大厅进门的这一层——别忘了“拾级而上,进入大厅”这八个字,其中就有“登上二楼”的含义。

箭头所指既是本层展厅,也是上楼的楼梯……

即使没有“再上一层楼”,要找到第一展厅入口也不太容易。没记错的话,进入大厅后,先进左手边的门内,进门后不要上左边的扶梯,而要往前走两步,再往左转,这才能看到走廊尽头墙上“殷邺相彰”几个大字。途中,只有扶梯边的地面上才有导览箭头,大厅和三楼都没有展厅位置的提示。如果不是我粗心大意老眼昏花,那就是安博的导览工作还有提升空间。

《殷邺相彰》展览入口/来源:安阳博物馆官网

如果只知道殷墟和邺城,很容易把“殷邺相彰”理解为“殷墟和邺城相得益彰”。其实,“相彰”与“殷邺”一样,也是安阳的古名,即相州和彰德府。考虑到殷墟和邺城的知名度更高,而“相彰”和“相得益彰”又是如此相近,很难不让人怀疑这个易生歧义的名字是有意为之。若是有意,那很有创意;若是无意,那也许就是天意了。

尽管以“殷邺相彰”为名,展览并不只有这四个历史时期的文物。毕竟,安阳历史久远而连贯,不可能只有这四个略有点割裂的历史时期。不过,展览的主要内容的确可以用这四个字概括,后续文字以这四个字划分,也算顺理成章吧。

殷商部分当然以青铜器为主。这里收藏的青铜器虽然比不上殷墟博物馆、青铜器博物馆,但也不乏精品。例如这件商兽面纹带盖青铜觥:

商兽面纹带盖青铜觥/来源:我拍的(安博官网图都没这个清楚)。

讲解这件青铜器的看点的是一位安博扫地僧(划掉)保安大叔。据大叔介绍,这件青铜觥是经典的老虎造型,从正面可以清楚地看到虎头。虎背上趴着一条双尾蛇,蛇头在老虎的头顶,两条尾巴不对称地盘在虎背上。从侧面细看,在老虎腰部下方,还有一只扬着鼻子的大象。

这类虎背盘蛇造型的青铜觥还算常见。但是,在我个人见闻里,虎背盘双尾蛇的似乎比较少见,有象纹的更是闻所未闻。后来在殷墟博物馆中看到几尊同类型的青铜觥,虎背多是一条蛇,也都没有大象。从这两点来说,光是看到这个特立独行的青铜觥,就已经不虚此行了。

就在这件青铜觥的旁边,放着著名的司母戊鼎——复制品。司母戊鼎作为国之重器,真品已由国家博物馆收藏。安阳博物馆、殷墟博物馆都只有复制品。虽然有点尴尬,倒也可以理解。不过,司母戊鼎旁边精美的商 “父乙车衢”青铜觚略可缓解这种尴尬:

商 “父乙车衢”青铜觚/来源:我拍的(安博官网图都没这个清楚)。

“父乙车衢”这个名字来自圈足内侧的铭文。车衢应为商代某一族名,父乙是指名为乙的父辈。由此可知,这件青铜觚是车衢族人为名叫乙的父辈所做。可惜铭文在圈足内侧,看不到。

面对春秋时期“礼崩乐坏”的局面,孔夫子曾感叹过“觚不觚,觚哉?觚哉?”(“觚不像个觚了,这也算是觚吗?这也算是觚吗?”——大概其就是“站没站像坐没坐像,成什么样子了!”)可以说他把觚树为礼乐的代表,也侧面反映了觚作的地位和精美。

除了殷商时期的陶器、青铜器,这里还展出了西周到秦汉时期的一批文物。例如这把春秋战国时期的青铜剑。

介绍牌上就“青铜剑”仨字/来源:我拍的。

跟大名鼎鼎的越王勾践剑相比,这把剑确实籍籍无名。但是,它那寒光凛凛的剑身,那嵌着绿松石的剑格,都传递着某种暴力美学的意味。如果听过《马赛曲》所唱的“用敌人的脏血,灌溉我们的土地! ”,当年接过这把剑的将军脑子里一定会回荡着一个声音:“用敌人的鲜血,擦洗剑上的宝石!”

这把青铜剑旁边,陈列着一柜子的古代钱币,从海贝、蚁鼻钱、刀币、布币到半两、五铢和各朝通宝,琳琅满目。在这个“大通铺”的旁边,有一个“独栋小别墅”(独立展柜),里面只摆放着一枚刀币:

“安阳”方足布币/来源:我拍的。

这是“平安宅”三阳布(平阳布币、安阳布币、宅阳布币)中的“安阳布币”。因两足呈方形,又叫方足布币。“安阳”之名,不仅因为这批布币出土自安阳,更因为它们都铸有”安阳”二字。

这批“安阳”方足布币于1992年出土于安阳洹河,共有四五千枚,是战国时期的货币。战国时期,安阳先后隶属于魏国、赵国,并且毗邻“通工商之业、便鱼盐之利”的齐国,商贸往来一定络绎不绝。大量出土的货币也从侧面说明战国时期的安阳商贸发达。

这里跳过秦汉时期,进入展览的下一主题:邺城。

邺城由春秋霸主齐桓公修筑,鼎盛于魏晋南北朝时期,曾是曹魏、后赵、冉魏、前燕、东魏、北齐六朝都城。

但是吧……这座六朝都城的“市区”,其实位于河北省邯郸市临漳县邺镇,安阳是邺城下辖的郡县。

中国南北朝时期北朝齐历史地图/来源:中国历史地图网

北周末年,杨坚打败相州总管尉迟迥之后,下令焚毁邺城,将州、郡、县行政机构和百姓全部南迁到四十里外的安阳。由此,安阳正式接过“邺城”的大旗,只是无法恢复“六朝都城”的荣光。

虽然只在邺城的尾声扛鼎,安阳在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历史陈列依然自豪地冠以“邺”的名号。由此可见,只要孩子够优秀,后妈也能变亲妈……

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文物以北朝墓葬随葬品以及相州窑瓷器为主。

邺城作为六朝都城,一定少不了达官显贵的墓葬。仅在安阳县固安一处墓葬群中,就发现墓葬333座,其中北朝墓葬144座,规模可想而知。安博的展品主要出土于齐范粹墓、和绍隆墓、刘通墓、贾进墓、东魏赵明度墓等,其中就有不少相州窑瓷器。

青釉兽面镇墓兽一对/来源:网图

相州窑起源于北朝、兴盛于隋、衰落于唐,是我国北方早期青瓷的代表之一,为解决我国北方青瓷烧造的起源和断代问题提供了考古依据。

相州窑瓷器以碗、钵、、瓶、盘、杯数量最多,碗底部为饼形足,中心微凹。钵、罐、瓶、盘大多为平底,底部较厚,给人以稳重感。釉色以青釉为主,还有黑、白、黄釉等。青色釉为透明玻璃质,釉层厚薄不匀,釉厚处色浓,釉薄处色淡。器物里外均施釉,外部一般只施半截釉,有垂釉现象,釉面多有细小冰裂纹。装饰技法有刻、划、印、贴花多种,纹饰有莲瓣纹、忍冬纹、草叶纹、水波纹等。

青釉刻莲花纹杯盘/来源见右下角水印。

这件青釉刻莲花纹杯盘,看起来平平无奇,以至于我都没有拍照。查资料时才知道,这是安博镇馆之宝(之一)。

此展品为隋代文物,由六杯一盘组成。盘呈浅盘形,圆唇,斜直壁,平底,喇叭形高圈足,施豆青色釉。盘内以刻花为饰,口沿饰一周阴弦纹,有七个支烧痕。施豆青色釉不到底,釉层均匀,有细开片。盘底内心为仰莲纹,围一周花叶纹,以双弦纹分区,外饰一周草叶纹。杯口微敛,曲腹,平实足,施豆青色釉,碗内心有三个支烧痕。此杯盘是隋代相州窑的杰出作品,反映了隋代制瓷业的最高水平,是研究隋代北方青瓷和相州窑瓷的重要实物资料。

进入唐宋时期,“邺”这个名字渐渐淡出历史,安阳更多的以“相州”而为人所知。

相州之名源远流长。自商王河亶甲迁都于此(河亶甲与盘庚的关系到殷墟再说),这里就被称作“相”。北魏道武帝时,尚书崔光援引“河亶甲居相”的典故,以邺城为中心第一次设立“相州”,州治即在魏郡邺县。此后直到唐初,此地行政区划的名称在“相州”、“魏郡”、“邺”之间反复变更。唐乾元元年(758年),邺郡改为相州,相州之名才算稳定下来,一直沿用到北宋、金国。

这个展区里有一座非常显眼的独立展室,其中陈列着几幅唐赵逸公墓出土的壁画。画中女子的妆容非常值得一看。

白居易在《时世妆》一诗中写道:

《时世妆-儆戎也》
时世妆,时世妆,出自城中传四方。
时世流行无远近,腮不施朱面无粉。
乌膏注唇唇似泥,双眉画作八字低。
妍媸黑白失本态,妆成尽似含悲啼。
圆鬟无鬓椎髻样,斜红不晕赭面状。
昔闻被发伊川中,辛有见之知有戎。
元和妆梳君记取,髻椎面赭非华风。

诗中讽刺的“时世妆”,因“妆成尽似含悲啼”,又称“啼眉妆”、“啼妆”,流行于中唐时期。其主要特征即“腮不施朱面无粉。乌膏注唇唇似泥,双眉画作八字低”、“圆鬟无鬓椎髻样,斜红不晕赭面状”。

对照诗句,再看下面那幅壁画,除了“乌膏注唇唇似泥”之外的几句,是不是全都惟妙惟肖地呈现在眼前:

赵逸公墓壁画-啼妆/来源:我拍的。

“取地下之实物与纸上之遗文互相释证”,这不仅是王国维、陈寅恪等先生提倡的“二重证据法”,也是历史爱好者的乐趣之源。只有多方验证得到的信史,才能明确回答“来自何处”、“现在何处”;也只有亲身体验过历史与现实的互动,才能更好的回答“去往何处”。我想,这正是博物馆最应该提供的体验,也是它最无法比拟的优势。

走过赵逸公墓展区,可以看到不少唐朝墓葬出土的明器。比如这件其实更像绿头鸭的三彩鸳鸯尊:

三彩鸳鸯尊——大家评评理:应该是什么尊?/来源:我拍的。

除了唐三彩,还有可可爱爱奇奇怪怪的陶俑:

唐代陶俑。左边三个分别是武士俑、卧牛俑和人面连体鱼身俑。/来源:网图拼接。

这批陶俑旁边,是北宋和金国时期的一些瓷枕,其中就有号称“十大镇馆之宝”之一的童子执扇图瓷枕:

磁州窑婴戏图枕/来源:见右下角。

这是一件典型的磁州观台窑瓷器,也许这是它入选安博十大镇馆之宝的原因。我等外行看到瓷枕只有一个疑问:睡着能舒服吗?

关于这个问题,已有珠玉在前,不妨移步一观:古人为什么要睡瓷枕?不硌吗?

离开瓷枕展柜,拐过一角,是对韩琦及“昼锦堂”的介绍。正是这一介绍,填补了第四天行程的空缺,容后再禀。

五代时期的后晋天福三年(公元938年),石敬瑭在相州设置彰德军,以王庭允为第一任彰德军节度使。这是“彰德”之名在历史中的首次出现。后汉、后周、北宋和金国早期都沿用这一制度。明昌二年(公元1192年),金章宗升彰德军为彰德府。此后的元、明、清各朝代都称“彰德府”,“相州”称谓成为历史。

带着七分身体上的腰酸腿疼和三分心理上的厚古薄今,这一章节成了浮(fu)光(pi)掠(liao)影(cao)的牺牲品,除了记下有座明代赵王府改建的高阁寺之外,没怎么关注其它展品。感兴趣的朋友们不妨自己去转转,相信会有更多收获。

在展厅出口处,贴着一张《安阳市人文地图》。

安阳市人文地图/来源:网图。

安阳的人文景观确实不少,但是,除了殷墟之外,为人所知的恐怕不多。

是文旅宣传不到位吗?未必。从做攻略到写游记,几乎所有带推送功能的APP都在推安阳文旅的宣传片。大运河博物馆的《看·见殷商》展为宣传安阳提供了一个绝佳窗口。高铁站到大街上随处可见的甲骨文标志、青铜器文创,也是安阳为文旅宣传下的工夫。

宣传背后,我总感觉似乎还差那么点意思。

安博官网的信息实在有点“迷”。“安博资讯”栏目提到2025年端午期间将举办两个新展(《万木有灵——非洲雕塑艺术展》和《你我他她——致敬我们的童年》),可是“最新展览”栏目却丝毫不曾提及。“最新展览”中《丝路遗韵相州风——麴庆墓出土文物展》和《石艺·史忆——安阳石刻艺术展》只有开展时间而没有撤展时间,我们只能推测它们已转为常设展,带着“碰碰运气说不定没撤呢”的想法来安博。感慨“运气不错”的同时,赫然发现官网上说4月15日就撤的《山水有清音——龙门石窟流散文物复位成果专题展》居然还在开放……这让我咋做攻略啊喂(摔)

导览信息的问题就更别提了。为了找《殷邺相彰》,在三楼跑了两圈;为了找《丝路遗韵相州风》,又在三楼跑了一圈……

布展陈列方面,似乎偏重“安阳有这样的文物”、“文物背后有这样一段历史”——这样布展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和游客、和当下有一定的割裂感。历史要回答“来自何处”的问题;拷问“来自何处”,是为了回答“现在何处”和“去往何处”的现实问题。博物馆在展示“我们过去如何如何”的同时,似乎也应该串联过去和现在,引导人们了解、传承和发展。也许是没有请讲解员的缘故,安博,以及殷墟、字博和其它几个文旅景点,都有那么一点割裂感。

历史照进现实,这不仅是历史爱好者最大的乐趣,也是历史最大的意义、历史人文旅游最大的吸引力。

发完牢骚,别忘了还有《丝路遗韵相州风——麴庆墓出土文物展》、《石艺·史忆——安阳石刻艺术展》和《山水有清音——龙门石窟流散文物复位成果专题展》。且听下回分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