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次看李尔王话剧,我都哭了。 King Lear

主要角色

蔻蒂莉亚

看NCPA版的时候,我为蔻蒂莉亚而泪流满面。如果说悲剧就是把最美好的事物撕碎给你看,那么NCPA版的蔻蒂莉亚就很好的演绎了什么是“最美好的”:不仅演员漂亮,而且扮相漂亮,尤其难能可贵的是,这位年轻演员台词功力也非常棒。那句“没有,父亲,没有”,简简单单六个字中,被她念出了一种小女儿对老父亲撒娇的感觉,念出了一种“哪怕我什么都不说,你也什么都知道”的信任。真让人念念不忘回味无穷。

NTLive版的蔻蒂莉亚就相形见绌得多了。她瞪圆双眼摇头晃脑的样子,完全没有公主的风范。她的台词也不像是十七八岁女郎,反而像是“关西大汉,铜琵琶、铁绰板”一样。同样的一句"nothing, father, nothing"在她的口中是如此的生硬、甚至是僵硬。也许她想表达的是对两位姐姐的回击,是像战鼓或者打铁一样的强劲有力。但是很遗憾,她的“强劲有力”似乎只表现为大喊大叫和喷口水。更何况蔻蒂莉亚当时是在和李尔王对话,拿两个姐姐的过错来对她最亲爱的父亲、最尊贵的国王大喊大叫,合适吗?

这位蔻蒂莉亚实在让我哭不出来。

本剧的蔻蒂莉亚。

这是蔻蒂莉亚率领法军登录多佛时的装扮。

高纳瑞和瑞根

她的两位姐姐表现得更好。大姐高纳瑞有一种英国王室的端庄,二姐瑞根则有风情万种的放荡。只看两个人的站姿就能领略到这两种风格。

她们不同的角色解读也给他们同样的行为做出了不同的注脚。高纳瑞考虑的是权力:父亲可以因为一句话而剥夺考迪莉娅的一切,那他也有可能随时威胁到自己的权力;甚至于,他和他的随从们随时可能威胁自己的生命安全。渴望权力,因此高纳瑞对自己那位温厚甚至有些软弱的丈夫恨铁不成钢,也因此对更有野心和行动力的埃德蒙投怀送抱。瑞根的表现则是毫无顾忌地放纵自己、追逐欲望,甚至在刚刚剜出葛罗斯特双眼的刑场、以及两军对垒的军营中毛手毛脚。因为放纵欲望,因此尽管丈夫尸骨未寒,瑞根就跟埃德蒙鬼混在了一起。

人性的迷失和扭曲,被这两位演员演绎的可谓淋漓尽致。

高纳瑞

上图是高纳瑞。没有找到瑞根的“放荡”的剧照

埃德蒙和埃德加

说到埃德蒙,我认为他是本场最佳演员之一。他的台词很有层次感,情绪非常饱满,“贱种、贱种、贱种”,三个同样的单词却有三种不同的感情:模仿别人口吻时的轻蔑、表达自己内心时的愤怒种不甘,还有充满野心和决心的决绝。他的演技也非常出色:拿刀子割自己的那一下,我到现在都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割破了自己的手。讲道理应该不至于的,对吧?但是他拿刀子比划时的犹豫,割下去时颤抖的胳膊和扭曲的脸,割完以后把刀子一扔往地上一躺的那个劲儿,都令我怀疑自己的常识。还有他临死前倒在地上,蜷缩着,颤抖着,哭泣着为自己的罪行悔过,再冷酷无情的心中也会生出怜悯来的。

而他的“哥哥”埃德加…除了角色之间的关系以外,他完全是个“弟弟”。他在本剧中的亮点只有化身“可怜的汤姆”时割手那一下,此外真是乏善可陈。割手时的犹豫不决、疼得跳脚的样子确实维妙维肖,把血抹在脸上那一刻的表情仿佛真的疯了一样。但是其它——唉!如果说被埃德蒙欺骗、最终出逃时如同提线木偶一般任由埃德蒙牵着走的表现还算符合剧情;后来在说到“听起来是疯话,却暗含着道理”相关台词时,从肢体语言、面部表情、台词情绪所表现出的整体状态来看, 他更像一个台下的观众而非台上的演员,更非剧中的角色。最后一幕报告葛罗斯特的死讯时,如果不是他扇了自己一巴掌,我敢打赌他一定会笑场。

葛罗斯特家的兄弟俩

葛罗斯特家的兄弟俩。猜猜谁是哥哥谁是弟弟。

葛罗斯特和肯特

葛罗斯特和肯特的表演比较中规中矩。按照英国人的一贯作风,肯特被改编成了女性角色。本来我很期待李尔王和肯特女爵之间会飚一段诸如“曾今我很遗憾没能跟你成婚,但现在看来这是我最大的幸运”之类的对手戏,但是可惜我想多了哈哈。女性演员出演肯特在大部分情况下都毫无违和感,唯独在被戴上脚镣当众羞辱的那段戏里,这位女演员还是没能演出那男性的好勇斗狠争面子的狠劲儿来。

葛罗斯特伯爵

葛罗斯特伯爵。没有找到肯特女爵的剧照。

李尔王

伊恩爵士饰演的李尔王当然是全场的主角。

2018年时伊恩爵士已经七十九岁了。原著中李尔王的年龄也是八十岁左右。因而,伊恩爵士可以不用那么多的模仿、学习和“表演”,就能把这个老头子淋漓尽致的呈现出来。

我印象最深的,一是分割国土那一段中,李尔王在两个女儿的甜言蜜语之下心花怒放的样子,脸上的皱纹都笑成一朵花了。活脱脱的一个老小孩,让人不禁觉得这个老头儿真是可爱。可是眨眼之间,他就赶跑了自己最宠爱的小女儿和最信任和最忠实的臣子,虽然不是那种怒发冲冠的爆发,但是脸上的表情入木三分地刻画出了李尔王的专横。

另一场是被两个女儿竞相削减侍从人数时,李尔王那一段段的独白,时而是难以置信的惊讶,时而是悲从中来的哀泣,时而是怒不可遏的咒骂,仿佛他随时就会疯掉、随时会大哭大叫着脱下衣裤跑下舞台、跑出剧场一样。尤其是伊恩爵士不住的用手拍打脑门的样子,那副竭力让自己保持理智、体面和尊严的样子,竭力让自己不要大哭大叫着脱下衣裤跑下舞台跑出剧场的样子,真叫人心酸、唏嘘、潸然泪下。

还有,在全剧结尾处,伊恩爵士并没有在背着考迪莉娅的尸体上台时把情绪爆发出来:悲伤的顶点不是“哀号,哀号,哀号”这句台词,而是当镜子、羽毛等都明白无误的告诉他考迪莉娅的死已经无可挽回时,李尔王抱着她的尸体瘫坐在地上,徒劳的呼唤她的名字的场景。“蔻蒂莉亚,蔻蒂莉亚,蔻蒂莉亚”…仿佛直到这时,李尔王才终于意识到怀中这个自己最宠爱也最亏欠、同时也是最善良的女孩儿一去不复返了,他胸中的悲伤、遭受种种虐待的痛苦、对自己的任性和顽固的悔恨全部涌了上来。感谢摄影机,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伊恩爵士的眼神和脸色逐渐暗淡下来,看到他喘不上气、叫人解开领口扣子,看到他渐渐委顿在肯特的怀里,再也不回应旁人的呼唤。

这一次,我为李尔王涕泪滂沱。

李尔王抱着死去的考迪莉娅

李尔王抱着死去的考迪莉娅

李尔王的悲剧

李尔王的悲剧源头是什么呢?

是高纳瑞和瑞根吗?是。她俩但凡有一个人还有那么一丁点良心,都不会把老父亲扔在暴风骤雨的荒野上。是蔻蒂莉亚?也是。这姑娘要是情商高一点,她和她的老父亲就都会有一点依靠了。是李尔王?当然是。他要不那么任性、那么固执,哪儿轮得到高纳瑞和瑞根作威作福!

但是如果悲剧的源头是这些阴差阳错的巧合,是误打误撞的偶然,是“诸多巧合让主人公一步步置身于命运的漩涡之中”,那它最多能赢得三分钟的眼泪,而不可能具有超越时间和空间的批判、关怀、感染力。

李尔王的悲剧源头是什么呢?

衰老

伊恩爵士和本剧导演在访谈中提到过,他们这次塑造的李尔王,是一个努力与老年痴呆抗争的李尔王。我认为,这个解读抓到了李尔王悲剧的一个根源:衰老。

考迪莉娅为什么敢于直言“没有,父亲,我没有什么要说的”?因为她信任李尔王,相信李尔王对她的宠爱是一以贯之的。肯特为什么敢于犯颜直谏、直呼“你想干什么,老头儿”?也因为他信任李尔王,相信李尔王的理智会听从他的谏言。我相信,十年前的李尔王一定能看清考迪莉娅的真心、一定能采纳肯特的忠言。他一定不仅这样保证过、而且曾切切实实嘚这样做过,所以他得到了考迪莉娅和肯特的信任、忠诚。

可是他老了,他从一个亲爱的父亲、可敬的君王、可信任的朋友变成了一个任性而固执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老头儿,最终把自己推进了狂风暴雨的荒野之中。

我们可以压制自己过分的野心,可以鼓舞自己犹豫不定的决心,也可以以夫妻间的感情和信任战胜流言蜚语。但是,除了英年早逝者以外,任谁也无法战胜衰老这一自然法则。我们都将须发全白,眼花耳背,或者昏聩痴呆令人生厌,或者不能自理任人摆布。甚至像李尔王和葛罗斯特那样,借由亲生骨肉将衰老的悲剧进一步放大、加深。

当然,把李尔王的悲剧仅仅归因于“衰老”,同样是以偏概全。但是,这是这个版本的导演和主演通过访谈和表演传达给我的一种新的解读。

其它

最后再回到这场话剧。

在剧情上,这次并没有给李尔王和“汤姆”的疯言疯语太多的表现机会,似乎这次的关注点并不是“疯狂中的理智”。

在服化道上,从前面的照片就可以看出来,这场话剧也把故事背景从古代搬到了现代。但是,这个改编并没有带来太大的违和感。王公贵族们仍然是鲜衣怒马,与他们的角色、身份非常匹配。这使得这场话剧真正的模糊了历史背景、使得观众可以更轻松的脱离时代背景来理解本剧。少有的违和感来自于刀械。由于脱离了古代背景,原剧中的长剑都不得不改成匕首,这使得所有的打斗都失去了酣畅淋漓的感觉。略微有点遗憾。

李尔王

李尔王的国王装扮

布景方面,这次的布景既可以说非常简单,又可以说非常复杂。说简单的原因是,舞台上没有固定的布景,绝大多数情况下就是一块地毯、几扇门而已。说复杂的原因是,为了配合剧情,舞台上不停的搬上来、搬下去各种家具、布景。演讲台、谈判桌、书桌、长长的饭桌、猪肉铺子、病床……最厉害的是,为了表现出暴风雨之夜的凄惨,居然用上了喷水器来造雨。李尔王和他的弄人就真的一边淋着雨一边表演,直到雨水把他们的衣服全浇透了、把地毯都全漫过了、甚至把他们的麦克风都浇得短路了,他俩才被沿路找来的肯特拖了下来。

李尔王和他的弄人在暴风雨中

李尔王和他的弄人在暴风雨中

NT一以贯之的,除了选择演员方面的政治正确之外,大概还有服化道上的视觉刺激。这场话剧最刺激的大概就是瑞肯夫妇剜出葛罗斯特眼球那一幕吧。“令人作呕的浆块”从康华尔公爵手中滑落的时候,被踩在他脚底的时候——啧啧,想想都汗毛倒立。而只剩下眼眶子的葛罗斯特,他的悲剧与李尔王差不多。只不过,李尔王是自己把自己交到悲惨命运的手中,而葛罗斯特则是被自己的儿子欺骗、被出卖给命运的。

两个悲惨的老头儿

两个悲惨的老头儿

最后的最后,附上本剧演员表。向各位致敬:

主要演员

主要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