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8-29
在J·K·罗琳的哈利波特系列故事中,有一种叫做“夜骐”的珍稀动物。故事中说,只有亲眼见识过死亡的人才能看见它。我无心研究这种魔法生物,但也想一窥死亡的奥秘。
死亡,究竟是什么?
就在几个月前,我的一位亲戚突患恶疾不治身亡。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是长辈中少有的会与晚辈后生说笑打闹的人。我至今仍然清楚的记得,有一回他领着我们玩游戏时,我让他吃的小小的“苦头”。这样好的一个人,却这样的溘然长逝,任谁都会悲伤、叹息。他的父亲、母亲,他的妻子、儿子,他的兄弟、姐妹,他的侄儿、外甥,他的左邻右舍,他的同事朋友,哪怕素昧平生的路人,在见到“忌中”的白纸条后,也会为失去了这样一个人而惋惜。
也许,这就是死亡:无法挽回的失去,无法弥合的伤痛。
但这似乎说不通。秦桧的死——虽然时隔千年,但我仍然可以想见此事的大快人心。没有几个人——有良心的人——会认为他的死是一种失去,会为他的死而伤心、悲痛。
然而,秦桧的死之所以大快人心,是因为他的“死亡”,还是因为“他”的死亡?
假如有一天你得知,有一个人自杀了,你会作何感想?如果你不认识、不熟悉这人,那么我敢肯定你会感到惋惜、感到悲伤或者其它类似的情感。这才是我们单纯的、直接的面对死亡时的情感。而其它,不管是拍额称庆,还是嚎啕大哭,都是针对死者——不是死亡——而发的。
死亡,也可以这样单纯而直接的理解为失去,不可挽回失去。
然而,这样的理解死亡确实没有多大意义。失去本身固然让人伤怀,但人们更关心的显然是失去的东西。与死亡相比,更让人挂怀的是死者,是生前的死者。我记得有一天我正在房间看书,母亲进来告诉我说,父亲一位同学的女儿死了。我初时只是心中一动,并不觉得非常的怎样。母亲说,她是跳河自杀的,我不禁想起那河已被污染得不成样子,死在其中不知会有多痛苦;又说起她是高三学生,学习成绩尚属中上,我又想起我那时学业已很辛苦,何况如今;母亲更说道她平日也爱看书而不爱说话,我更觉得如果她还活着,也许我们能成为很好的朋友——此时的伤怀、感叹,早已不是原先的“心中一动”可以同日而语的了。
当我们冷眼旁观死亡的脸孔时,它就像是一台放映机,将死者的生平像电影一样在眼前播过。周总理的去世让长安街哭成泪水的大河,因为它让我们想起这位伟人给人民带来的幸福与欢笑——可是,我们永远的失去了他!希特勒的自杀让全世界变成欢乐的海洋,因为它让我们庆幸这个给世界制造痛苦和泪水的恶魔终于离我们远去了。
死亡本身只是生命的消逝;但每个生命都有它的历史,因而死亡也就成为了这一历史的终结。
如果我的生命遭遇了这个休止符,我想我是决不会甘心的:我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做!我甚至还没有和女友结婚:这么多年来,她给了我无比的幸福,而我还不曾回报——也许10年以后?我的孩子还小,不能没有父亲——也许再过10年?我的事业正值鼎盛,我不能眼看着几百号人饿肚子——那再过20年?我的父母已是风烛残年,请让我尽完最后一点孝心——那再过20年?对不起,晚年的天伦之乐,我还想再享受个20年哩!——
不用再过20年啦!只要还有活下去的希望,面对死亡就会心有不甘。因为死亡既终结了生命,也熄灭了生命的希望,生命的一切希望。取而代之的是绝望,永永远远、彻彻底底的绝望。
不过,有三种人,也许可以平静的面对死亡。
第一种人本就不抱希望,自然也就没有绝望。他们甚至不会希望活着,因为他们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活着”是活着,还是“死了”是活着。这种境界一般人很难理解,更别说接受,所以自庄子之后,这第一种人基本就绝迹了。
第二种人已经满足了自己的所有希望,因而面对死亡了无遗憾。当然,事实上是没有人能够真正做到这一点的。但是我们可以取到他的近似:即满足眼前最大的愿望。这样,在新的希望到来之前,庶几可以死而无憾。病入膏肓的老人在见过千里迢迢赶回来的孙儿之后,安详的闭上了眼睛,这就是一种很好的近似。不过,人苦不知足,倘若见过孙儿后又想看孙媳妇又想抱重孙子,那么老人家恐怕要含恨九泉了。
第三种人大概是我们司空见惯的了:他们曾经对生活满怀希望,但是历经磨难和挫折,已经完全的绝望。如果对生活已经绝望,那么距离死亡就只剩下一道恐惧的门槛。听到这类人的消息在当今社会恐怕已经不能算是新闻了。尽管他们很勇敢,勇敢到敢于选择死亡,但是他们仍然是懦夫,因为他们甚至不敢继续面对生活。
但是,这些勇敢的懦夫所面对的其实是个伪命题。如同第二种人一样,第三种人实际上是不可能存在的,因为谁都不可能对生活真正绝望,只要他还活着——活着就有希望,生命就是奇迹。这样的励志故事——如何受尽磨难跌入谷底,又如何奋发图强再创辉煌——随手一抓就是一大把,想看的自己去找,我不废话。
活着就有希望,而死亡正是绝望。难道面对死亡,我们只能抱憾?
也许疯人院里还能找到第一种人吧,我没那么洒脱。第二与第三种人呢,我更愿意向前者靠拢。这样,当死神降临时,希望我能微笑着面对——轻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