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4-2

大学期间我得了咽炎。有一次因为喝酒引发急性发作,不得已在医院打了三天点滴。

那年我19岁,还从来没有打过点滴。护士在我手背拍呀拍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扭过脸去。虽然早已过了打针哭鼻子的年龄,可还是讨厌被针刺入皮肉。很奇怪的联想起“穿牛鼻,落马首”来,大概“不敢毁伤”也是一种天然性情吧!不过,“断发文身”难道就有悖人性么?我糊涂了。

护士的工作没两分钟就结束了,静点室里只剩下了病人和家属。人不多,但也不少,总得有个十五、六个吧!不过很安静,大家都尽量不发出声音;看报的轻轻的翻页,偶尔有交谈的,不仅压低声音而且尽量短暂,就连睡觉的似乎也有心的轻声呼吸。天晴让人心情开朗,下雨让人随之阴郁,看来疾病也是一场雨。它在这个房间里倾洒,扬起一阵沉闷的水雾,压抑得让人窒息。

下午的阳光透过这阵“水雾”,慵懒地趴在病床上、地上。屋子里暖暖的。每一次呼吸都给眼皮加挂了一个砝码。已经有人睡着了,鼻翼轻轻的扇动,似乎很惬意。我轻轻摇一摇头:不要睡,当心药液滴光了!我抬一抬左手,瞥了一眼手背:胶布粘住了针头,只见一根胶管蜿蜒伸出来。顺着胶管往上,有一个蓝白色阀门。再往上,有个胶囊。再往上,就是药瓶了。

瓶子用半透明的塑料制成,只能隐约看见还有大半瓶药液。胶囊里在不住地往下滴,瓶子里却半天才有一丝涟漪。我想起了我父亲。他经常说,人应当活的潇洒一些。也许是所谓的代沟的缘故,我总不以这话为然。漫看云卷云舒,笑看花开花落,我做不到。用佛家的话讲,我的“欲念”、“执念”太多、太强,我不可能有多超然、洒脱。这又有什么关系?让那些和尚尼姑上西天去吧!我是孔孟派的。

可是这个时候,我却什么也做不了,除了,除了坐看药液一点一滴的注入我的体内,除了,除了坐看那仿佛不属于我的、我的生命一点一滴的流走!

坐看,这一坐,我坐了多少年!

鲁迅先生说,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梦醒了却没有路可以走。其实,还有更痛苦的,就是,明知路就在脚下,却迟迟迈不开步子。前者是“挟泰山而超北海”,做不到,也可以因“努力过”“尽力了”得到慰藉;而后者是“为长者折枝”,“非不能也,实不为也”,是没有经过努力就放弃,是比努力而不得更让人痛苦的。

孟子说,既然知道自己错了,就应该马上改正,怎么能拖到一年以后呢?可我,却在一点一滴间重复着自己的错误,知道生命因之翻起波浪才痛苦万分。尽管我宁愿痛苦也不要麻木,可是痛苦并非我的目的,我不能让双脚陷入痛苦的泥沼里!

夜正长,路也正长。我想我理解了那位探索者:他拒绝了小女孩给的布条,也拒绝了老大爷的挽留,就因为,夜正长,路也正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