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传册

这出话剧有点差强人意。

剧情和角色

说起来,《仲夏夜之梦》的剧情并不复杂,主要就是四对情侣——较真一点说是五对情侣——分分合合的故事。我们现在的电视剧里出现个三角恋四角恋就乱成一锅粥,像《仲夏夜之梦》这样围绕着八个人展开的感情戏——还要穿插上一出“感情戏中的感情戏”,这个故事的复杂性就可想而知了。

忒修斯和希波吕忒

第一对是“雅典公爵”忒修斯和他的未婚妻希波吕忒。

特修斯和希波吕忒的故事在古希腊神话传说中也有记载:希波吕忒是骁勇善战的阿玛宗部落的女王;忒修斯来到这个部落,打败了她并把她抢回去当自己的妻子——这个部落的女王似乎总是免不了这种命运。

在《仲夏夜之梦》的原著中,这一对儿算是标准意义上的恩爱夫妻。

但在这出话剧的开头,希波吕忒似乎还没有接受被“抢”来当新娘的命运。当忒修斯想要靠近她、拥抱她的时候,她的台词和肢体语言都传递出了明显的敌意:四个白昼很快地便将成为黑夜,四个黑夜很快的可以在梦中消度过去,那时月亮便将像新弯的银弓一样,在天上临视我们的良宵。这段台词完全没有对新婚的期待和向往,却满是对忒修斯的抗拒。

然而在话剧结尾时,她又回归了原著,摇身一变成为了忒修斯的爱妻。由于他们俩的爱情故事只在全剧的一头一尾有所表现,所以希波吕忒的这种转变就显得非常突兀:她为什么对忒修斯有敌意、又为什么和他冰释前嫌?无论原作还是这出话剧都没有做出说明。

我有种猜想:主创们有可能是想让忒修斯-希波吕忒这一对人间的君王,和奥布朗-媞泰妮亚这对仙境的君王形成某种映射关系。不过,奥布朗和媞泰妮亚的戏份贯串全剧,他们的感情波动有非常充分的展开。但是忒修斯和希波吕忒可不是这样。把这两对做一一映射有点太过于生硬。

严格来说这里不应该翻译为雅典“公爵”,因为雅典是没有“公爵”的。忒修斯是传说中雅典国家的创立者、第一位雅典国王:他把四个分散的阿提卡部落统一成了一个国家。公元前475年,雅典的客蒙(Cimon)根据一个神谕征服了斯基罗斯岛,之后在岛上找到了一副巨人的棺椁:"棺木中躺着巨大的尸骸,身边有铜矛头和剑。"雅典人认为这就是忒修斯的骸骨。

——维基百科

奥布朗和媞泰妮亚

第二对情侣是仙界的仙王奥布朗和仙后媞泰妮亚。

他们俩因为一个很小的分歧吵得天地变色四季颠倒。小心眼的奥布朗狠狠的捉弄了媞泰妮亚,并借着这次捉弄解决了分歧。解决分歧之后,两人又和好如初了。

这出话剧大体上还是很忠实于原著的,奥布朗和媞泰妮亚(以及拉山德和赫米娅、狄米特律斯和海伦娜)就是一个例证:我几乎找不出来他们有那一句台词、哪一种表情是与原著不符的。

奥布朗最初以妖精王的身份登场,则是在十三世纪的法国叙事诗《波尔多的荣恩》中,他在故事中是森林和妖精的主人,身高只有三呎,这些特征都是沿自上述矮人阿贝利希的形象。
英国伊丽莎白一世时期,由于政治和经济情况稳定,国民有余力享受娱乐。由于中世纪基督教将妖精视为恶魔,当时欧洲人印象中的妖精大部分都很丑陋,但莎士比亚参考民间传说及过往诗歌文学,所创作的妖精外表可爱、气质高雅。这些特质都获得当时人民的青睐,奥布朗也不例外。莎士比亚为了打动平民百姓,将《仲夏夜之梦》中的奥布朗设定成脾气差、爱吃醋,性格与凡人无异。

——维基百科·《仲夏夜之梦》

拉山德和赫米娅、狄米特律斯和海伦娜

拉山德和赫米娅、狄米特律斯和海伦娜是另外两对情侣。

拉山德爱着赫米娅,却因为一些原因移情于海伦娜;狄米特律斯最开始爱着海伦娜,却因为一些原因移情于赫米娅,但最终又因为另一些与海伦娜“破镜重圆”。最后这两对恋人与忒修斯、希波吕忒一起举行集体婚礼,迎来了大团圆结局。

这出话剧对他们的演绎也很忠实于原著。赫米娅比海伦娜个子更矮、皮肤更黑;四个人的服装风格一致,以至于帕克在寻找“穿着雅典人的装束”的青年时认错了人。这些在原著中明确提到了的细节,在话剧中也很显著的表现了出来。

图片 四个人的服装风格是一致的

雅典手工艺人文工团

除了这四对情侣之外,《仲夏夜之梦》中还有一群人:“雅典手工艺人文工团”。 雅典手工艺人文工团

他们贡献了本剧最不忠实原著的、但可能是最精彩的一段表演。如果说《仲夏夜之梦》是一部传统的、古典的喜剧,那么他们以及他们带来的戏中戏——《最可悲的喜剧,以及皮拉摩斯和提斯柏的最残酷的死》——为这出话剧增加了许多现代意义上的喜剧效果:悲剧性的内核,错位的选角,打破次元墙的台词,浮夸荒诞的表演,最为致命的官方吐槽……等等等等。

而且,在原著中,他们带来的这段戏中戏还伴随着主角团们的品头论足和不屑一顾。但是在话剧中,八位主角坐到了观众席上,和现场观众们一起(很有观剧礼仪地)看完了这出《最可悲的喜剧,以及皮拉摩斯和提斯柏的最残酷的死》。这个改编非常有意思,不仅拉近了观众和角色之间的距离,还减轻了“雅典手工艺人文工团”成员身上小人物的悲哀色彩。这个改编设计堪称全剧最光彩夺目的一笔。

精灵帕克

虽然仙王与仙后的角色非常尊重原著,与他们相关的另一个角色却没有逃过导演的“手术刀”:奥布朗的随从帕克被一分为二,变成了两个帕克。不是两人共饰一角、轮流上场演出那种,而是两个演员同时在场,两个帕克共同表演。

图片 虽然不是本场演出的剧照,但是两个帕克同台的效果大概就是这样子的。

说实话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处理。借此增加演出的喜剧效果?我没见过一个帕克的效果,但是想象一下,似乎并不会比两个帕克逊色太多。而且,帕克的主要作用是串起剧中人物和情节,两个帕克在串联方面也起不到太多的作用。我不太懂主创们为什么要这样处理这个角色。

演员

演员们……有点一言难尽。

董汶亮

饰演忒修斯和奥布朗的还是董汶亮。刚开始的时候我觉得他不太适合饰演君主,因为他的表情似乎总是带着几分笑意。但是在看到他因帕克认错了人而对他怒吼、看到他对自己愚弄媞泰妮亚而后悔之后,我被他的演技折服了。他真是收放自如,颇有点笑似三春暖怒如三冬寒的感觉。我觉得他堪称本场最佳演员。 仙王之怒

杨淇

饰演希波吕忒和媞泰妮亚的杨淇气场非常强大,无论作为阿玛宗部落的女王还是作为林中仙境的仙后,她都与董汶亮旗鼓相当。尤其是媞泰妮亚与奥布朗见面争吵那一段,杨淇真可谓是有理有力有节,既吵得酣畅淋漓,又收得不失身份。

陈锡稳和刘筱雯

这次的拉山德与赫米娅分别由陈锡稳和刘筱雯饰演。他俩就让我有些失望。

一方面, 他俩的台词没有表现出爱人之间的情义。拉山德和赫米娅是一对宁可忤逆犯上也要不离不弃、宁可背井离乡也要长相厮守的恋人,他们之间的感情是不必多言的。而且,莎翁戏剧中的台词也素有“如诗一般”的美名。我们可以想见这两人之间会有这样的甜言蜜语、山盟海誓。但是,陈锡稳和刘筱雯的很多台词却让我感觉在坐高铁:语气太稳、语速却又太快了。这不仅让我觉得他俩不像恋人,而且让我错过了一些美妙的台词。

另一方面,他们的肢体语言有点太贫乏了。在互诉衷肠时掌心向上双手前摊,在与人争吵时用食指指着对方——动作太单调,导致传递出来的感情和情绪也太单薄。

啊,爱人!不要误会了我的无邪的本意,恋人们原是能够领会彼此所说的话的。我是说我的心和你的心连结在一起,已经打成一片,分不开来;两个心胸彼此用盟誓连系,共有着一片忠贞。因此不要拒绝我睡在你的身旁,赫米娅,我一点没有坏心肠。

——拉山德对赫米娅说。相比掌心向上双手前滩,这时候上前拉一拉手更好吧?

罗巍和刘贝贝

饰演狄米特律斯的是罗巍,而饰演海伦娜的则是刘贝贝。

与上一对情侣相比,这一对之间的柔情戏非常少,更多的却是哀求、斥骂和争吵。也许这种情绪更具爆发性,也更容易表达吧,这一对的表演相对更好一些——赫米娅与海伦娜吵起来时刘筱雯的表现也更好。海伦娜跟着狄米特律斯来到树林中时,那种又想跟着他又怕跟着他、又怕跟着他又想跟着他的情感从她的谈吐和举止中很自然的流露了出来。

但是,在其它的场景下,这一对的台词和肢体语言也有点不尽如人意:感觉他们在说话时,都不知道手应该往哪儿放才好。只有一个细节令我印象深刻:在狄米特律斯和拉山德为了海伦娜而争吵时,狄米特律斯有一个上前挑衅的动作——但是他的个子比拉山德矮了一头,这个挑衅也以狄米特律斯悻悻的退后告终。原著中没有这个挑衅,不知道这是演员的即兴表演还是早有安排。但是与互相指来指去相比,这个细节要生动得多了。

你称我“美丽”吗?请你把那两个字收回了吧!狄米特律斯爱着你的美丽;幸福的美丽啊!你的眼睛是两颗明星,你的甜蜜的声音比之小麦青青、山楂蓓蕾的时节送入牧人耳中的云雀之歌还要动听。疾病是能染人的;唉!要是美貌也能传染的话,美丽的赫米娅,我但愿染上你的美丽:我要用我的耳朵捕获你的声音,用我的眼睛捕获你的睇视,用我的舌头捕获你那柔美的旋律。要是除了狄米特律斯之外,整个世界都是属于我所有,我愿意把一切捐弃,但求化身为你。啊!教给我怎样流转眼波,用怎么一种魔力操纵着狄米特律斯的心?

——海伦娜对赫米娅说。这段台词同样变成了“高铁”:平稳而高速

张玻溦和王乙清

如前所述,这出话剧有两个帕克,分别由张玻溦和王乙清饰演。不太好意思的是,我分不清台上谁是这个帕克、谁又是那个帕克,只能一概而论了。

不知道这两位演员是不是受到了儿童剧的启发,但我确实感觉这两位帕克的表演都很有童趣:无论台词还是肢体,都有些夸张、甚至是有些滑稽。

我觉得这种表演方式非常好。仙子、精灵本来就跟小孩一样活泼好动而又没什么逻辑性,有时可以说是无厘头、没来由。她们两位的表演很恰当地诠释了什么叫“闯祸的小妖精”、“可爱的小精灵”。尤其是当奥布朗指责她们错把拉山德认作狄米特律斯时,其中一个帕克大胆地说出“你不是对我说只要认清楚那人穿着雅典人的衣裳?照这样说起来我完全不曾错,因为我是把花汁滴在一个雅典人的眼上。”那种反咬一口的倔强劲儿,真是让人想气都气不起来。 帕克认错了人

李溪昶和孙立石

“雅典手工艺人文工团”中最出彩的当然是饰演波顿的李溪昶和饰演弗鲁特的孙立石了。

李溪昶是真的让我相信“整个雅典城里除了他之外就没有第二个人可以演皮拉摩斯”,让我相信他“应该拿六便士一天,少一个子儿都不行”。如果一定要鸡蛋里挑骨头,那就是李溪昶身上透着的那股聪明劲儿与波顿应该有的憨劲儿有点冲突。波顿很有表现欲,但说不上是一个聪明人。

其实一开始看到孙立石时,我觉得他的外形条件更适合扮演忒修斯和奥布朗:他看起来更硬朗、更有力些。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他的反串演出就更有喜剧效果了。

舞台

这场话剧的舞台布景很有特色。

精心设计

舞台左侧有“一弯新月”从地板上抬起头来,形成了一个斜坡。它的新月形状很自然地营造出了一种月光下的静谧感;它的形状又很自然地环抱着舞台,让观众把注意力集中到它的臂弯中来。这个设计真是非常巧妙。

图片 在这张剧照的左侧,可以看到那个新月形的斜坡。

在舞台上还竖着70多根木棍:有时组成一个环,有时杂乱无章地随意摆放,有时整齐地排列成一行。根据主创们的说明,这些木棍“符号化地呈现出空间的流动性。在城市部分,木棍的放置突出规律和秩序,而一旦进入森林,木棍、月牙形的台板则突出自然和随意”。

图片 这是雅典城内的场景。木棍整齐有序的排布着。与上面那张林中仙境可以做个对比。

此外,舞台后的墙上还有十来块哈哈镜。在刚开始时,它们被黑色幕布严严实实地遮挡着。随着故事不断发展,幕布被一块一块地扯下来,哈哈镜也一块一块地露了出来。这是主创们的又一处精心设计:一方面,随着剧情推进,剧中角色之间的误会、矛盾也一点点被解决;另一方面,《仲夏夜之梦》的整个故事、所有人物,其实不就像我们在哈哈镜中看自己一样么?

效果不佳

只是,主创们对舞台布景花费的这一番心思,最后产生的效果却不尽如人意。

新月斜坡的意境确实很美,但是它对话剧表演的帮助实在有限——有些时候甚至成为了一种束缚。

由于它的形状是越往上走空间越小,所以演员们要在上面站稳就已经很困难了,更别说做出什么表演动作来。所以,全剧中发生在这个斜坡上的剧情基本上就只有这么三段:

  • 仙后在寝宫里睡觉——主要是躺在顶上做背景板。
  • 仙后和波顿在寝宫里睡觉——主要是两个人躺在顶上做背景板。
  • 特修斯等人在神庙里祈祷——主要是六个人站在上面做背景板。

其中,仙后在寝宫里睡觉时,仙王要趁机给她眼睛滴上爱懒花汁。但是,仙后躺下后,斜坡顶部就没多少空间了。仙王无论怎么小心,也无法避免地会碰到仙后的腿。比会弄醒仙后更糟糕的是,他只能站在仙后的膝盖位置,使劲地弯腰向前去够仙后的眼睛。虽然他已经扶住了旁边的柱子,但是我还是很担心演员会一不小心掉下来——毕竟空间那么小,他的姿势又那么别扭,那地方还有一定的坡度。这个时候,这个新月斜坡不仅阻碍了演员正常地表演,而且非常地引人出戏——这是它不尽如人意的地方。

用木棍的不同摆放方式来符号化地表现不同的空间,这个创意让我眼前一亮。但是这个创意还需要解决一个问题:怎样让这些木棍随着空间的变化而改变摆放位置?这场话剧给出的答案是“演员们自己来搬”,而且是在主要演员们还在倾情表演时、配角们就开始搬动道具了。

考虑到这次演出场地偏小、人员偏少的情况,这确实是一个比较务实的方案。但是,这个方案非常影响观剧体验。这有点像我在吃东西时服务员不停地在旁边打扫卫生一样:虽然可以理解,但是不太能接受。

至于那些哈哈镜,虽然出自主创们别具匠心的创意,但是它们与这出话剧的关联性实在太低了。除了一面一面露出来之外,这些镜子与剧情、与人物、与台词几乎没有任何关联。

当然这也不能苛责什么:这出话剧非常忠实原著,而原著中可没有这些哈哈镜的立足之地。所以这个创意出发点虽然好,可惜落空了。

此外,《仲夏夜之梦》与仙境、仙子们密不可分,但是这出话剧的“仙”气不太足。

首先是场景布置上,虽然舞台有新月的意境,虽然木棍上的灯珠有星光的效果,但是大多数时候舞台上都非常明亮、甚至可以说是过于明亮了。尤其是在帕克把两对情侣由不同的路径引到一起时,舞台上明如白昼,一点都没有迷雾、幻觉之感。 此外,仙子们大多一人分饰两角,无论是服装还是表演上,他们都不是那么的活泼、灵动。这也让这出话剧缺少了一点“梦”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