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大剧院此次新制的话剧《鸟》，在大剧院官方公众号中已有很不错的介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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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发表一点个人的观后感。
故事背景
首先说说本剧的背景。
雅典的鼎盛时期
古希腊与古波斯之间发生了两次大规模的战争，史称两次希波战争。其中，第二次希波战争以萨拉米湾海战为转折点。萨拉米湾海战之前，波斯军队一路高歌猛进，虽然在温泉关遭到了斯巴达王利奥尼达的顽强抵抗（就是注明的斯巴达三百勇士的故事），但是毕竟突破了这一天险，甚至一度占领了雅典。但是由雅典海军主导的萨拉米湾海战将波斯舰队歼灭（传说中在一夜之间将雅典海军的舰船全部运过柯林斯地峡、并对波斯舰队发动了奇袭）之后，整个战争彻底扭转为希腊开始反攻、波斯节节败退的局势。最终，希腊人又一次将波斯人赶回了老家。
两次希波战争之后，由雅典牵头，希腊人决定成立一个城邦同盟。同盟成员每年向盟主缴纳一定费用、兵员或军舰，由盟主负责创建一只足够强大的军队，以便抵御外来侵略。此外还有同盟成员不能随意对外宣战或媾和、盟主需在同盟成员之间调停矛盾等要求。这个同盟在提洛岛上创建，因此史称“提洛同盟”，而盟主则是主导了萨拉米湾海战的雅典。
但是雅典很快就开始利用盟主的权力压榨和剥削其它同盟国。它不仅强制其它同盟国缴纳费用，还将同盟的金库从提洛岛迁到雅典，而且以同盟的名义将全部费用都拿来建设雅典海军，印象中雅典甚至还挪用同盟金库（此时已是雅典海军的军费了）来建设和修缮雅典卫城（挪用海军军费来修园子的事儿不是咱老佛爷首创的啊）。因为雅典以同盟之名、行霸权之实，因此也有人将“提洛同盟”称为“雅典霸权”甚至“雅典帝国”。
雅典如此繁荣昌盛，他的敌人斯巴达绝对夜不能寐。斯巴达与雅典围绕希腊霸权的矛盾与争夺由来已久，此刻，利用提洛同盟内部对雅典的不满，斯巴达与雅典大动干戈。双方打了一场旷日持久、大伤元气的内战，史称伯罗奔尼撒战争。
阿里斯托芬的这部喜剧《鸟》就创作并首演于伯罗奔尼撒战争时期。
简略的古希腊地图。上面这段里提到的几个地名都在上面了。
2023-03-05 补充
偶然间得知，这部话剧首演于雅典人远征西西里的安纳普斯河(Anapus River)战役之后。
在《伯罗奔尼撒战争三部曲》中提到：“在是次战役（转载注：即安纳普斯河战役）结束几个月之后，阿里斯托芬的喜剧《鸟》在雅典上演，剧中一个角色说道：‘凭宙斯起誓，没时间再装睡了，没时间再像尼基阿斯一样拖延了。’”
安纳普斯河战役是雅典人远征西西里、与西西里岛上的叙拉古人之间的第一场大战。在这场战役中，由于主将尼基阿斯的犹疑和拖延等原因，雅典军队虽击溃了敌人，却没能歼灭其有生力量。大约两年之后，雅典大军全军覆没，绝大部分人或战死沙场，或被俘后作为奴隶悲惨的死去，只有不到一百人辗转逃回雅典。雅典主将尼基阿斯投降后被杀。
戴胜鸟
然后说说，嗯，戴胜的背景。
戴胜是一种比较常见的鸟，我在朝阳公园就曾见到过。它的名字来自于头上的羽冠：古人有一种头冠名叫“胜”，这鸟儿的样子就像是头上戴了个“胜”，因此它的名字就叫“戴胜”了。可以参见科普中国的文章。但是，戴胜的巢穴真的……不是简单的脏乱差就可以形容的，因此当话剧中的戴胜邀请阿皮和来福去家里坐一会儿时，我突然为他俩担心起来……
希腊诸神
然后是希腊诸神的背景。
与中国人烧香拜佛有点类似，古希腊人祭祀神明也要用到烟，只不过人家用的是烧烤的烟。荷马史诗中多处提到希腊人把牛的肥油、板油等放到火上炙烤，令香气传到奥林匹斯山上诸神的宫殿中，以此祈求神明的庇佑或者谕示。当然，将就点的可能就烧几根牛大腿骨、牛皮等（不过这样糊弄宙斯容易得报应），讲究点的则会献上百牲祭、或者挑选从未挨过鞭子的小牛来祭祀。而奥林匹斯山上的众神们虽然也有喝酒吃肉的爱好，但看起来真正的食物和能量来源是这股香气——或者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一下，是这股香气中传达的虔诚的信仰。
所以，话剧中鸟儿们阻断了这股香气后，连宙斯都饿得不得不派人来议和了。
在本剧中直接出现的古希腊神祇只有四位：彩虹女神伊利斯，海神波塞冬，大力神赫拉克勒斯，和普罗米修斯。
彩虹女神伊利斯
伊利斯是彩虹女神，彩虹其实是她的披肩。顺带一提，有女信使就有男信使。宙斯的男信使叫赫尔墨斯，他是商旅和盗贼的保护神，他的故事其实也很精彩。赫尔墨斯有个更为当代女性所熟悉的名字：爱马仕。二者的拼写都是Hermes，目测法语发音是爱马仕（法语中首字母H不发音）。
海神波塞冬
波塞冬的大名应该说是家喻户晓的了。他是宙斯的二弟，掌管着海洋。通常的形象是手持三叉戟，驾驶着由两匹海马拉着的马车。在雅典城创立之初，波塞冬曾与雅典娜争夺该城的命名权和神庙权，但雅典人没有选择他。不过，斯巴达人选择了波塞冬作为自己的守护神。这两座城邦真是……波塞冬作为海洋之神已经是个晚辈了。在他之前有海洋老人、海洋仙女等，波塞冬虽然当权在位，但也得卖他们几分面子。波塞冬的名字还被用来命名了太阳系第八大行星海王星。“海王”指的就是他的海神身份，只不过英文中用的是他的罗马名字：“尼普顿”。
油画波塞冬与雅典娜争夺雅典。当然这幅画用的是他俩的罗马名“尼普顿”和“米涅瓦”。后面那一排神祇，可以猜猜他们都是谁
大力神赫拉克勒斯
赫拉克勒斯是半人半神的英雄。他是宙斯与一位凡人王后的儿子，长大并完成了十二项功绩后，被他的哥哥、也是他的国王分封在伯罗奔尼撒半岛上。但是他被自己善妒的妻子杀害了，然后被朋友们按古希腊的风俗火葬了，却没有在灰烬堆中留下哪怕一小块骨头。因此，希腊人都相信他被接上了奥林匹斯山，成为了大力神，并与赫拉和好、娶了赫拉的女儿青春女神赫柏为妻（等等，那岂不是德国骨科？古老的神话嘛就别纠结这个了，宙斯跟赫拉还是嫡亲的姐弟呢），而且还在天空中留下来属于自己的星座武仙座——虽然英雄威名远播，可惜这是个很暗淡的星座。
武仙座赫拉克勒斯，披着狮子皮，举着大木棒，抓住九头蛇。不过身处北半球的我们看到的会是一个“倒立”的赫拉克勒斯。
普罗米修斯
普罗米修斯么，“被缚的普罗米修斯”恐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吧。传说中普罗米修斯被绑在高加索山上时，每天白天都有一只雄鹰来啄食他的肝脏，晚上伤口愈合、肝脏再次长出。第二天开始又周而复始。因此话剧中有人问他“你的肝还好么”。普罗米修斯遭宙斯憎恨，不仅仅因为双方在对待凡人的态度上南辕北辙，还因为普罗米修斯掌握了一个能彻底毁灭宙斯及这一代奥林匹斯众神的预言，但他就是不肯告诉宙斯。直到若干年后，在赫拉克勒斯的搭救和调停之下，普罗米修斯才与宙斯讲和，并说出了那个预言：“女神忒提丝的儿子会比他的父亲强大得多”。宙斯已经见证了太多儿子推翻父亲统治的事情，听闻此言后，立即抛弃自己正热恋着的忒提丝，并将她许配给凡人帕琉斯。果然，忒提丝与帕琉斯的儿子阿喀琉斯比帕琉斯强大得多，并在后来的荷马史诗《伊利亚特》中C位出道，成为了代代传颂的英雄。
话剧
啰啰嗦嗦这么多，还没说到话剧上来呢。
话剧主题
这部剧的主题，在我看来是很清楚的。
作者厌弃当时的雅典——没完没了的诉讼，溜须拍马的诗人，监视人民的记录员，输出霸权的法令小贩，弑父者，告密者——梭伦的时代已经远去了，甚至连陶片放逐法这一民主的工具都被利用来排除异己。再加上伯罗奔尼撒战争中，雅典一直处于下风，最后被切断了几大粮食来源地之后，孤注一掷地远征西西里。此时的雅典已经如垂暮的老人一般失去了希望和生命力，被厌恶、被嫌弃，似乎都是注定了的。
但同时，作者对人、对城邦是怀有信心的。虽然云中布谷城是鸟的王国，但它完全是建立在人的智慧和道德之上的。并且，这样的城邦甚至可以与天神一较高下、令天神臣服求和。总的来说，这部剧的主题其实就是“怎样建立一个好城邦”。
但是，从戏剧的角度来说，这部剧少了一些矛盾冲突。
云中布谷城与凡人、与当时的雅典城邦之间的矛盾，无法靠那一个又一个如流水一般上场、下场的小角色撑起来。事实上这个矛盾也没法表现出来：当时雅典城在社会、经济、政治、军事上的种种问题，无法在我们这个时代展现出来；而我们这个时代的问题，又难以嫁接到这样一部时代性很强的戏剧中。这有点像《西游记》——虽然它本意并非写妖写怪，但我们现在只能把它拍成一部写妖写怪的儿童剧。
而云中布谷城与诸神之间的矛盾呢？虽然有不少铺垫、并且放在压轴的段落上集中展现，但还是太轻描淡写了。从“喜剧的内核是悲剧”来说，这部剧缺少一个这样的内核。本剧通篇就是喜剧，人很讨喜，鸟很讨喜，神也很讨喜。做一部讨喜的喜剧很容易；但做一部看的时候想笑、看完想哭的喜剧，真就难上加难了。
归根结底，这部剧的主题是讽刺当时的雅典。现代人去演绎它，要么将当时的雅典替换为现在的社会；要么就简单地娱乐下。恐怕本剧走的是第二种路线——不过也不排除我没领悟到的可能性。这也是为什么这篇观后感的背景介绍部分比观剧部分要长那么多的缘故。
角色
诸多来投奔云中布谷城的凡人中，有一个角色很引人注目。他不在上面列出的“诗人、记录员、法令小贩、弑父者、告密者”当中。他是一名艺术家，而他引人注目之处不仅在于他的衣着、举止，而在于他的言论。他对艺术的观点，颇有几分可取之处。这与其他人不同：其他人是一眼即可看出其荒谬可笑的。但这位艺术家，他对艺术的追求和观点也许不太切合实际，但谁又能举出一个非常切合实际的、艺术性的想法来呢？所以他被逐出云中布谷城的时候，我还觉得蛮可惜的。
演员
演员们的表演还都挺不错，大部分都比他们在《李尔王》或《暴风雨》中的表现还自然些。可能是后面这两部的压力有点大吧。另外，本剧中编排的几段舞蹈都很有意思；还加入了一些时下的搞笑元素如“飞啊飞啊我的骄傲放纵”、“这么多人没一个看手机的”等等。
服化道
不过，这场演出的服装、化妆缩水了……从国家大剧院自己披露的剧照来看，第一轮演出时各种鸟儿的服装都很华丽；但这一轮演出就相形见绌了。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气死人啊。
同为戴胜与夜莺，上图为本轮演出时的服装，下图为首轮演出时的服装。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